我们的历史教科书往往把军阀说得十恶不赦,其实这完全是脸谱化的洗脑手法,因为人的丰富及多面,使得所有单一的标签,都存在着事实上的偷工减料。民国四川军阀可谓恶名昭彰,但他们在自己的防区里也并非尽干些竭泽而渔的蠢事,因为即便要在鸡脚肝上刮油,你也得先养鸡才行。所以他们在防区除了历史书上写着的横征暴敛外,还修公园、建学校、筑公路,是谓标志性的“三大件”。经商意识浓厚且见多识广的南粤地区所出产的军阀陈济棠,自然非四川土鳖可比,在搞市政建设的同时,主要为夯实自己的经济实力而不懈努力。他夯实经济实力的目的,除了满足自己及跟随者的欲求,养活让他稳坐“南天王”交椅的军队外,更重要的是,能与蒋介石中央政府分庭抗礼,不受其事实上的节制。 这样的思路当然让陈济棠看上去礼贤下士,求才若渴,连张东荪、张君劢、林砺儒这些并不“实用”的知识人,他都有所借重,何况像冯锐这样可以立马给他带来好处的“实用型”人才呢?因此对于陈济棠用月薪千元大洋请建筑师刘大钧、一千八百元请菲糖厂工程师金格、二千元请香港军事化学专家黄新彦,这样的大手笔,并不让人吃惊。冯锐具体拿多少薪酬,现在已是个无法揭开的谜,因目前所能找到的资料,亦没有任何记载。冯锐被害后,其妻于1937年自印了一本九十页的小册子《广东糖业与冯锐》,旧书藏量极丰的孔夫子旧书网标有一本,价昂四百元,但我下单后,卖家却久说没找到。幸好张研、孙燕京主编的“民国史料丛刊”,于2009年在大象出版社影印了《广东糖业与冯锐》,书中提到有人攻击冯锐贪墨,死后余有千百万资产。不著姓名的写家,引用1936年上海《晶报》发自香港的新闻说,冯锐死后余资产十九万九千一百元,但所有均是正当所得。因为冯善于做经营,且其妻陈昭宇又做贸易。新闻还说其夫人陈昭宇女士,系出名门,节俭逾常,那些说她有千百万遗产者不攻自破(见《广东糖业与冯锐》p50,该页有上海晶报影印件)。 (冯福洪留下的市头糖厂照片。) 即令冯锐大部分资产系善经营而得,那么他的薪资也一定不低,这自然说明陈济棠对他的倚重。冯锐的确也不负众望,善于利用世界经济危机,对外国制糖机器厂家的影响,而得低价无担保购买其机器,因此在三年之中建成了六个现代化的糖厂。陈济棠当然希望制糖工业建设大干快上,蒸蒸日上。而冯锐也夙兴夜寐,符合陈济棠的节拍,使他由此获利甚丰。但任何事都有自身的规律,过速则会伤害相关人士与机构的利益,引致他人的不满。糖厂之速建,致使蔗田不敷应用,于是冯锐就把那些不种桑树(因为世界经济经济危机,中国的桑蚕与丝绸业大受打击)的荒田,让农户种植甘蔗,增加他们的收入,这自然是件高兴的事。但有些一时无人认领的荒田,亦被征来种甘蔗,引起了当地家族的杯葛与不满,因为这可能是暂无人耕种的族田(义田)。而家族势力在南粤历来是比较强势的,这一点我们前两年发生的乌坎事件中依然可以窥见一斑。 国外的精制白糖输入广东,使得广东土糖毫无竞争力,也使广东主政者的税源和财源大幅度丧失。在这样的情况下,陈济棠的做法当然是打国货牌。民族主义的号召,一旦与利益结合起来,有无比强大的威力。给进口精制白糖征高额关税,这自然会损害与外国人或香港人做生意者的利益,同时打击走私白糖,也会得罪一边做货物(包括白糖等)生意与暴力生意的黑恶势力。这既是冯锐的主意与方案,也是他在具体参与执行,如此替陈济棠做事开道,自然他会成为陈的心腹。但问题在于,要为陈济棠背很多书,却没有任何办法限制陈济棠的兄弟陈维周与一干兄弟,走私白糖吃巨额差价,这事不妨说是陈济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们如此干的。在还没有开始自产白糖前,就贴上自己的牌子来卖国外精制白糖,因此当地人贯以“无烟糖”(糖厂制糖当然要冒烟)的标签,加以嘲讽,恶名在民众中不胫而走。 由以上诸多做法,形成广东特有的糖业统制,这就使官方专营权,压制了民营糖业。香港学者连浩鎏在《陈济棠主粤时期(1929—1936年)广州地区的工业发展及其启示》(《中国社会经济史研究》2004年第一期)一文中对其所做的工业建设,做了一定的研究,陈济棠因冯锐经营糖业,从中获利不少。虽然这样的统制,也客观上帮助了广东乃至中国制糖业的发展,增强了民族制糖业的竞争力。但其当时的实际效果是使得陈济棠及其心腹们,实现了利益最大化。对地方经济振兴自然有一定的好处,但对所谓的国家利益,却未必有真正的帮补。因为陈济棠当时也并没有具体抗日的行为,亦没有输财以资助抗日队伍,其所做也就是军阀自固,以使粤宁对抗时,不至于没有相应的资财。 |